高考年年有,今年“怪事”多。编者特选择高考“怪现状”三则,以飨读者。
道歉的悲哀(作者:五岳散人)
6月25日全国高考成绩公布后,山西榆社县委召开紧急会议,当晚榆社县电视台就播出公告:“因今年高考成绩大面积滑坡,榆社县委常委会诚恳地向全县人民致歉,同时决定对榆社中学领导班子实行全员停职待岗……县委常委一致同意道歉”。这年头,矿难死人都很少能听见道歉,为了教育质量能够道歉并采取措施,实在很令人感动。但在感动之余,也不免想想这感动的基础是什么。
科举考试虽然废除了近百年,但上大学跟当年的中秀才还是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——都是要在读书上“讨个出身”。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当地县委的“道歉”,多少会为其“以人为本”的执政理念所感动:教育要是抓好了,更多的学生能跃过龙门,当然是好事;而高考成绩大面积滑坡,必然导致许多学生失去了“光明的前途”,作为一方的父母官,为这个而承担责任还算是很注重治下百姓之幸福的。
不过,这种感动的原因也是悲哀的原因。道理很简单,成绩大滑坡导致升学学生减少,于是一些关心百姓未来幸福生活的官员就道歉,只能证明我们这里的出路实在不多。要是出路足够多的话,考不上大学还有其他方式改变人生,这世界上有无数的职业并不需要大学的知识,可惜这些职业并不被视为“光明的前途”。
另外一个悲哀的原因,是那些学校领导的下场。按照这个公告的说法,该中学的领导班子已经实行全员停职待岗了。任何具有基本常识的人都知道,学生考学这事其实比种萝卜更不好控制。种萝卜只要有个好种子,再加上风调雨顺就可能丰收,实在不行还有塑料大棚可以派个用场。学生考试不好的责任全归在学校领导头上,他们恐怕就比窦娥还冤。种萝卜都还有个丰年歉年,学生一次考试就把学校领导都弄成下岗,确实也是过分了些。
单是校长下岗也没有什么好悲哀的,毕竟校长不当了还可以当老师。这事的悲哀在于开创了一个先例,即只要学生考试不好,阁下就别想当官了。以后成为校长的人,只能把升学率当作唯一的目标。而我们都知道,虽然提倡了多年的素质教育,我们这里其实还是一种应试教育。这样的惩罚方式,除了造就出一批又一批以成绩为最终目标的学生和老师外,没有任何其他作用。
现在,我们就可以讨论一下这个“道歉”的意义所在了。这个道歉的深层原因,是我们这里给予农村孩子或者小城镇孩子的出路实在有限;而这个道歉以及处理方式所带来的后果,是更加重视应试教育,把所谓素质教育抛到了一边。说句老实话,这样的一个道歉是否值得感动,真让人怀疑。
这倒让我想起曾经学过的《范进中举》。范进中举后一时兴奋过度,呈现了我们现在说的“精神过度亢奋”的症状。他老丈人给了他一巴掌,他就清醒了。然后他老丈人去道歉,并且把自己手痛这个现象归咎于打了“文曲星”。这故事虽然谈的是中举,但精神内涵还是跟这次道歉有相通的地方:都是把升学或者中举当作了人生目标,至于是不是有真本事倒在其次了。我个人最不明白的就是这个,就算通过这个道歉能产生出更多的小范进,又能如何?
港大的拒绝,最有力的批判(作者:小七)
总有一些迷宫般的公司,可以把所有的管理大师搞得灰头土脸。同样,总有一些话题,比如中国的教育制度,可以把所有的评论者变成摸象的盲人。
近年来,中国的高校改革,新制度层出不穷,但正如马基雅维利所说,弊端固然易察,但改正却绝非易事。前几天,北京大学取消了博士生导师终身制,对博士生制度进行改革。许纪霖教授在本报撰文呼吁,淡化博导唯有一个办法,就是与国际全面接轨:改变已经陈旧过时的四级职称制,实行助理教授、副教授和教授三级职称制。
三级职称制的确有它的好处,实行起来,也的确可以改进中国高校现存的某些弊端,但怕就怕到后来也会滋生出种种新的怪现状,而这些怪现状,却是外国的三级职称制所没有见到过的。于是,中国的许教授就很可能连同外国的三级职称制,一起破产。而我们的大学,却仍像迷宫般岿然屹立。
那些无法治理的迷宫般的机构,往往具有一种魔力:好人进来以后,会迅速堕落成坏人;好的制度执行起来,效果比坏制度还要不如。这些机构,就好像马基雅维利所说的彻底腐败堕落的城邦,只能指望上天赐予他们一个精明的暴君,否则就永远也无从出现良好的风气,而这样的风气,才是安放新制度的基石。
今天,马基雅维利的暴君式流血改革,自然是行不通的,但是马基雅维利务实的态度,却仍然是明智的——那就是,不要迷信新的制度。除非能对旧的风气实施实质性的打击,否则,再好的制度,也会变得面目全非。
意外地,我们发现,还有一种力量,来自外部世界的力量,有助于一起打破这困局。据报道,香港大学今年自行在内地收取本科生,17个省市共接获4848份申请;在最后录取的250人之外,11名各省市状元面试后被淘汰。据悉,大部分地区的申请者,高考成绩均超过顶尖学府的入学分数,北京及上海分别有近4成及5成申请者分数超过北大、清华录取的分数线。港大以写论文及考文法为主的英语笔试,淘汰了大半内地的申请者,其后,2521名学生仍要经过10多名教职员面试考核。面试中,每6位申请者组成小组进行讨论,由两位港大职员逐个“打分”。
这真是对我们的高考制度最好的批判;也只有这样的批判,才是真正有力的。那4848份申请,也是对我们的大学,对北大、清华最好的批判。虽然近20年来,一些最优秀的毕业生、最优秀的青年教师们,已经通过出国深造这样的行动,对我们自己的大学作出了最有力的批判。
但是,这个批判还没有像今天这样,在教育日益开放的形势下,直接触及到本科招生这个所有大学的命脉。正如某名校校长所说,名校之所以是名校,是因为它即使什么也不做,也能招到中国最好的学生——按照我个人的理解,这也首先是指本科生。
“武器的批判”胜过“批判的武器”,一个前来抢夺优质生源的大学,胜过了无数篇献计献策或者刻毒嘲讽的文章。
但是,如果我们不能进一步开放教育,不能直接触及问题的根本,则一切改革、一切新制度,都不会有什么实际的效果。如果不信,可以把港大这一次的考试方式搬到我们这里试试看。
被家长“挟持”的神童(作者:蓝艺)
10岁的神童张炘炀要上大学了。在今年高考中,张炘炀考了505分,超过辽宁省二本分数线47分。真是神童!但我仔细看了相关报道,发现喝彩者寥寥,大都在字里行间表达出一种善意的忧虑:10岁的孩子,心智的成熟能适应大学生活吗?
这让我不禁想起小时候,少年宁铂作为神童第一次走进我们视野时,举国上下学宁铂的情景。从当年对少年宁铂的举国效仿,到现在对“神童”现象的质疑和冷思考,说明整个社会在对待孩子的教育上,已经越来越理性、人性和进步了。但该说的还是要说,因为还有很多问题需要不断地强化和认知。例如,神童是干什么的?他们有什么用?
我们知道,报上宣扬的神童,大多是用来学习或考试的。炮制这样的神童,除了给后人提供更多的《伤仲永》素材,在文学写作上增加一些想像力以外,还有什么意义?大凡成功一点的人,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,就是不仅仅靠智商,更靠情商。决定命运的是性格,是精神气质和内在品质,而不是考试成绩。如同一棵树,让它在温室里长高很容易,可让它和野外的树木一样苍劲、耐得住风刀霜剑,就难了。
神童说到底还是离不开一个“童”字,而一个孩子应该有的,是游戏、同龄人及岁月才能给予的精神财富,当神童把过多的精力都用于频繁的跳级和对新知识的猎奇时,其作为孩子的生命架构就不知不觉发生了比例失调——身子的整体发育萎缩了,而脑袋独大了。当有一天弱小的身体支撑不了沉重的头颅时,整个神话就轰然倒塌。因此,我们看到王思涵的黯淡,看到魏永康的陨落。
可见,当不当神童、培养不培养神童,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和非做不可的理由。
孩子虽然是父母的“产品”,却因其有生命的特殊性而享有独立的尊严,从诞生的那一瞬间开始,孩子不仅属于父母,还属于他自己,属于社会,父母并不具有对他任意雕塑的特权。因此,任何父母都不能把孩子当成工具或做成工艺品,用以完成自己未遂的理想或装饰成顶上花冠。孩子和父母并没什么两样,都是到人世走一遭。大家奔的目标也一致,幸福和快乐。只不过,在“怎么走”上,存在差别。在这里,有些父母的坚持很让人恐惧,他们执拗地认为,只有按照他们的安排,才是正确的道路。其实,他们并不能证明,他们自己的路就是捷径,比别人离成功更近。
我相信这个道理大多家长都是知道的,关键是知与行不是一回事,望子成龙和功利之心之间,往往只差毫厘。有时望着望着,孩子太多的闪光点就成了父母头上的夜明珠,光亮已经成为了他们生命里的一部分,他们不能接受平庸的脆弱甚至强于孩子,尤其对遭遇到“神童”的家长来说。家有一个“神童”,父母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,谁也不知道怎么样是对孩子更好、更合适、更能充分发挥他天赋的方法。于是,“神童”往往被家长们“挟持”,让他学习、跳级、考大学成了家长们的本能反应。
教育专家应该在这方面给家长提供更多有益的辅导和帮助,除了教育他们的平常心以外,还要在教育机制上给“神童”们提供跨年级跨校听课等便利条件——在体制改进之前,家长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,和学校妥善沟通,让孩子特长的学科得到满足,而其他方面和同龄孩子同步成长。这样,到了大学后,他超长的学科既可得到更多深造机会,又能避免人格和社交障碍。
【来源:南方都市报】